松果龙胆与食蚜蝇云龙的三天四个故事

01缘起

七月,我梦见自己躬身穿过一个布满苔藓与树根的的青色隧道,来到一个深山中的寨子。寨中许多孩子奔跑追逐,大人们则在为节日准备烟火。醒来收到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打来的电话,于八月作为科学志愿者去云龙天池自然保护区作廊道物种调查。保护区位于横断山脉纵向岭谷区域,三江并流自然遗产地的东南。由天池与龙马山两个片区组成。我们在天池与天子山一带的山里行走了三天,每天脚程八小时,与一行各怀绝技的伙伴们一起饱览了山中奇景,经历种种有趣的故事。

合照于天子山摄影/李惠国

02松针与蘑菇

从天池旁入山,松的气味与身影扑面而来。它们直立于小径两侧,以及更远的坡上坡下。高大笔挺,如同远古部落里的守卫巨人。行走于其下,只觉山风凉爽,心中静肃,脚下花叶与蘑菇繁多。我们就像托尔金笔下的霍比特人一样,踏上寻宝之路,心中兴奋雀跃却不敢高声说话。大自然的宝物以秘密的讯号召唤着我们。

被鸟的啼鸣挠得心头痒痒,观察良久的志愿者们摄影/林树浩

天池与天子山一带的松树,主要以天然云南松与次生华山松为主。松树针叶束生,从一针一束到五针一束都有。护林员施哥告诉我们,云南松松针一束三针,华山松一束五针。大家都拾着地下的松针数了几回,很快皆了然于心的模样。然而我发现施哥辨树从来不数松针,它们仿佛他的老友一样,只需抬头一眼,就认得出来。我细细观看,两种松树的树皮、松果与树的形态也有区别。两种松的树皮均成裂片向外突起状,云南松的比起华山松的裂片更大,古朴沉郁,颇有汉风之美。据说这里 的云南松高达四十多米。它们身下多有杜鹃相随,更低之处漫生各色草本与真菌。那些真菌蘑菇有纽扣一样极小的,也有汤碗一般大的,有匍匐于枯树仿佛小酒杯的,也有一簇簇如同珊瑚飘逸的。牛肝菌,见手青,松茸,猴头菇也都见到了。它们各具神采,使大家经常无法挪动脚步,围着这些小小的家伙高低远近一阵狂拍。时不时,有不到手指长的中华大蟾蜍宝宝从松叶之中蹦跶出来。蓝色雄蕊的老鹳草面庞清秀,白色花冠上还滴着露珠,小小的茅膏菜藏身花间,悄悄用它布满粘液的爪子捕食飞虫。山谷里溪水流淌,蛱蝶与凤蝶翩跹荡过。鸟的啼鸣百转,从高远的树上传来,把同行几位鸟人挠得心头发痒,提着巨大的镜头伫立良久。我强烈地感到,这森林作为一个整体是正在活着的。这包括其间的动物与植物,真菌与地衣,也包括土地与地下水。它们彼此依存,在永无止境的互动之中达成精妙的平衡。

华山松(左一)与云南松(右一右二)的松果对比图摄影/途丫

正在抓虫的茅膏菜摄影/途丫

挂着露珠的老鹳草摄影/途丫

蘑菇们摄影/林树浩

有那么一些时候,我静静呆在一片松林里,听见脚掌大的松果时不时啪嗒掉落。覆满松针的土地柔软厚实,像母亲柔软的腹部。走在上面,恍惚间变成一个学步的婴孩,有一种被接纳的安全与幸福。当伙伴们又一次围着一枚蓝色的蘑菇停下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自己的梦。这些蘑菇,不正是大地之下的精灵所放出的烟花么。我梦中的烟花。对地下的蘑菇来说,八月本是盛大的节日。它们的子孙,将骑在这些烟花之上,一睹大地之上的芳容,在烟花绽放之时重新回落大地,进入新的轮回。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想象,地下那奇妙无比的世界,迷宫般的菌丝与树根纵横交错,地下水暗流涌动。许多虫子与小兽穿梭其间,如我们行走于高楼广厦那般自如。它们隐藏在我们所谓的黑暗之中,以人类所无法想象的天赋与感观,经历着它们各自那独特物种命运里的甜蜜与苦难。

这样隐秘着的精灵,幸运地,我们很快遇到了一位。

03蠷螋(qúsōu)护卵

(本段有虫卵预警)

我走在路上,突然看见同行的树浩趴了下去。我也趴下来,发现他正对着一堆被他揭开一半的牛粪。他悄悄地,用夜行贼的口气说道,蠷螋。顺着他的提示看去,果然有一只一指长的蠷螋。更奇妙的是,它的身边有一堆浅黄的卵,大概几十枚,散着珍珠般温润的光芒。那蠷螋发现我们的动静,把前足跨过卵堆紧紧搂着,一动也不动。这真是让人兴奋的事。昆虫学前辈杨集昆先生曾说,蠷螋护卵如鸡孵。蠷螋常见,然而护卵这样的情境却从未见得。这次幸运看到啦。蠷螋是非常爱干净的虫虫,不仅会护卵,还会用自己的唾沫定时给卵宝宝做清洁。看蠷螋妈妈对自己孩子尽职尽责的模样,同为一名母亲,我也心有戚戚。看了一会儿,树浩又把揭开的粪堆盖了回去,一边温柔地说:”打搅了,谢谢你啊,蠷螋妈妈。“

牛粪里的蠷螋一家摄影/途丫

翻牛粪现场摄影/肖斯悦

我问树浩怎么发现这团别有洞天的牛粪的。他说只是随手一揭,行大运了。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后来我们两个在天子山坡上也翻了许多牛粪,却再没发现另一枚蠷螋了。

04食蚜蝇云海

三天来,与我们最亲密的昆虫莫过于食蚜蝇。食蚜蝇在全世界都广泛分布,小的时候许多以蚜虫为食,大了多食花粉花蜜。它长得神似蜜蜂(不过一看它的典型苍蝇牌超大复眼和水桶腰就可以与蜜蜂区分啦)、毕竟在花上吃吃喝喝,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把自己装作许多鸟都敬而远之的蜜蜂(是啊,谁愿意一嗓子吞下一只带毒刺的食物呢),不失为明智之举。这个时节,山中野花遍地,在到米海拔的山段,食蚜蝇到处都是。顺手拍花的时候,往往一不小心食蚜蝇就站了C位。食蚜蝇还有高超的悬停技能,对此它自己估计也十分得意,经常在空中炫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食蚜蝇吃起花粉来,特别是唇形科和某些兰科的花粉,特别得心应手。不像蜜蜂,总要来回调整姿势。

C位的食蚜蝇摄影/途丫

不过,那几天的食蚜蝇之所以让人终生难忘,是因为我们一天要被它们淹没好几次。每当我们坐下休息的时候,本来散落四方勤劳采蜜的它们,就约好了似的,一团一团涌过来。很快,我们的帽子,书包,身上,头上,都罩了一层食蚜蝇之云。好几次,我看见它在我的手上,用拖把一样的口器(果然还是露出蝇的庐山真面目了吧)欢快地扫着吮吸着,那么痛快而专注,怎么挥手都不离开。它在吃什么呢?到底是在吃我吃剩的甜甜的萨其玛残渣,还是汗渍里的矿物盐?这顿大餐的味道,也许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整个团队里,没有人要走开,也几乎没有人赶它们。也许是走得太累,也许是食蚜蝇太可爱了,也许是想着反正赶也赶不走,不如向食蚜蝇投降了,大家都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任凭食蚜蝇的云朵把我们包裹起来。只在快要把食蚜蝇吃到嘴巴里的时候,才轻轻挥一挥手。

被食蚜蝇“围攻”的志愿者摄影/肖斯悦

05龙胆龙胆快关门

行到小坪一带,大家坐下来歇息。食蚜蝇再一次吞没了我们。

小坪一带是高山草甸,远远一片铁杉林,据说是滇金丝猴的领地。听护林大哥说,草甸上花开不断,先是狼毒,再是鸢尾,还有腋花杜鹃。“你们来得晚了些,这个时节,鸢尾却都谢了。”不过,更低的草丛里,小小的龙胆开得正欢吖。在智人眼里,它们并不那么壮观。可是,对食蚜蝇与金龟子来说,还真是一片大大的花海。高山龙胆总使我想到银河璀璨,大概是受了喜欢的宫泽贤治先生之《银河铁道之夜》影响:焦班尼坐上银河号之后,来到天空的原野,看见的 种开花植物便是龙胆。

龙胆花以宝石蓝与天蓝居多,花瓣与花瓣之间有片状的花冠褶。小坪草甸的这一种,花冠褶十分特别,裂成长长的须状,如同龙须。一些向后仰着,一些盖着花心,好像要保护着里面精致的雄蕊与柱头。后来请教了同行的斯兔子,才知道这种叫流苏龙胆。

小坪八月当家花旦之流苏龙胆摄影/途丫

在山水工作的斯兔子,学生时代研究的是苏铁,于植物分类也十分谙熟。和冰玉两人是我们队伍里的人肉野花辨识器。她告诉我们,龙胆有遇水即合的特性。大家听了,便雀跃着要来试一试。有好几人立刻愿意奉献出自己珍贵的饮用水源。相机们围着一朵龙胆,好像记者围着女王一样,各就各位。一位伙伴温柔地从上面洒下水来。咦,龙胆完全毫无反应么。小伙伴又泼了些水。龙胆迟疑了一下,花瓣不情愿地向里收拢了点。再浇一点水呢,猛烈一点。这一次,龙胆是反应过来了,它在一秒钟内立刻迅速收拢起花瓣,变成一个花骨朵啦。原来以为龙胆是个反射弧超长的家伙,其实只是人家谨慎而已。大家都兴奋地大叫起来。又开始捉弄另外一枚龙胆。对龙胆花来说,这真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哎,对它们来说,智人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吧。

遇水即合的龙胆摄影/林树浩

人类身上可贵的,是对自然永持的一份惊奇与谦卑之心。即使一株小小的龙胆,也有令人惊叹的美与本领。正如古道尔奶奶说的,有了惊奇,便要去了解,有了了解,也就有了更多去保护去关爱的可能。

06不是尾声的尾声

第三天,我们从另外一条线下山。本来要沿溪路行走,不过雨季涨水,不好前行,傈僳族的护林员大哥决定带着我们从陡峭的山间走。很快没有路了,我们只好手脚并用,攀援竹林与树枝而过。我们的手、脚、眼、心都以各自的方式饱览了天子山不同海拔的丰富生境。又行了八个小时,快出山谷,同行的刘建忠老师在溪上的大石头上发现一枚十分罕见的多尾褐凤蝶。饮水食盐的它,身子轻盈颤动,仿佛是山神派来与我们告别的精灵。又像是一个引子,好吸引我们,再次进入云龙的天地。

上下求索于山水之间摄影/周嘉鼎

-THEEND-

作者介绍

途丫

云龙天池科学志愿者。学生时代研究社区与生态可持续发展。后从事多年人类消费行为研究,现专注于非人类的形色与生活。自然观察爱好者与写作者。

关于云龙志愿者活动,你还可以了解:

识别下图


转载请注明:http://www.xiangyangjk.com/afhzp/1978.html


当前时间:


冀ICP备2020029241号-14